那时候旁人都夸嫡皇子稳重沉着,可是方尚宫想,再稳重也还不算是大人,孩子心性在旁人面前不显露,四下无人的时候,还是忍不住露出一点顽皮来。可是现在跑的一头汗,回头到书房里也坐不踏实。
方尚宫当时捏着帕子站在柳树荫里,心怦怦直跳,想着要是能替他把头上的汗擦一擦就好了。
现在皇上这道旨意一下了,方尚宫就恍然想起当年的事情来。皇上已经登基数年,且儿女成行的人了,可是在方尚宫心里,忽然就想起了那年怕赶上不及上课,抄近路一路快跑的少年。
虽然皇上应下了她所请之事,但是转过头来又下了这么一道恩旨,这里面透出来的任性劲儿,让方尚宫心里隐隐有些感觉。
感觉……这不象皇上做的事,做象是儿子在母亲面前任性使性子一样。
方尚宫想到这里,嘴角就忍不住的往上扬。
即使皇上应了她所请不公开她的身份,可是皇上的生身之母,哪怕不册封成太后、太妃,也绝不能让她在旁人面前还卑躬屈膝的以奴婢身份过活。夫人是一品诰命,现在宫里头,除了贵妃与东六宫那几位从来不出门的太妃,再没有谁比方尚宫的身份高了,方尚宫再见着人当然不用象以前一样需要行礼请安,服侍伺候。
不说旁人,永安宫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向方尚宫道贺,谢宁笑着说:“你们这是想讨方夫人的赏钱啊?也罢,这份儿赏钱我来出,也算是我贺方夫人的。每人加发两个月月银,今天中午加菜。”
于是底下这些人又凑趣的纷纷谢过贵妃,乱哄哄的倒更显得喜气洋洋。
等底下人散了,谢宁才笑着正式向方尚宫一贺:“恭喜夫人。”
方尚宫可不愿受谢宁的礼:“贵妃娘娘可别说这样的话。”
其实谢宁觉得这是件好事儿。象以前那样身份不明,旁的不说,单一个称呼就够让她伤神的。名义上是她的奴婢,实际上却是她的婆婆,这中间的分寸如何拿捏实在把谢宁为难坏了。就算皇上,当着人也不好对生母以礼相待。现在总算有个名分了,俗话说,名正方能言顺,想必以后说话行事总不用象现在一样小心翼翼处处别扭。
青荷端茶上来,笑吟吟的说:“夫人现在身份可不一样啦,这么大的喜事,我们都盼着想多沾沾喜气儿呢。赏钱是娘娘说要给,夫人也不能没有表示啊?”
方尚宫得封,青荷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。这层窗纸总算是捅破了,这些日子她心里存着事,总怕自己言谈举动间露了痕迹被人看出来。现在可好,再不用担心了。
青荷聪慧,这件事她前后都经历了,个中隐情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。相信宫里宫外,明白人定然不止她一个。皇上不是太后亲生这话早些年就有人说,现在皇上突然给了一个普通的尚宫这样的恩典,不免就有人在心里猜测这位方尚宫的真实身份,只是有些事心里明白就成,却是万万不能说出来的。不说别处,就说这永安宫里,青梅是个实心眼儿,她不算。余下夏月夏红肯定都是心里有数的,看她们这些天对方尚宫这个恭敬的劲头儿就知道了。还有周禀辰师徒也是明白人,小胡荣心里只怕也猜出来了,他一向与方尚宫亲厚,方尚宫也喜欢他伶俐又不失厚道,过去没少指点他。
谢是另有一件事情要问方尚宫。
“夫人看这宫里哪一处好,合心意,好让人修缮出来。”
方尚宫总觉得夫人这两个字不是在称呼自己,而是在称呼另一个人似的。
“这么说,还是住惯的地方觉得好。”
青荷笑着说:“夫人说得是,哪儿都没有自己的屋子好。”
说是这样说,但是方尚宫身份已经不同了,再住在永安宫里就不合适了。
谢宁示意青荷取来一轴纸在书案上铺开。